正文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蛮夷与罪臣之女

(88106 www.88106.info)    树机能带着嵇承返回草原深处。众首领相互分别回归自己的部落，树机能松了口气。

    秃发部落所在之地荒芜且寒冷，但随军士兵对嵇承说，虽看上去荒芜，若是盛夏时节，水草丰足，牛羊遍地，天空湛蓝，有着中原难得一见的辽旷之美。

    “秋日萧索，冬日肃杀。我来的不是时候。”

    在树机能外出期间，树机能的堂弟秃发务丸镇守本部。务丸与良印不同，良印平日唯唯诺诺，性情温和，而且身材短小瘦弱，不习武功，因此难以担当守卫。而务丸身材与树机能差不多，双目炯炯有光，而且性情暴躁，残忍好斗，很合树机能口味。

    江离辟芷有些惧怕，嵇承告诫二人一刻不要离开自己。

    “子曰：尽人事、知天命。我本是魏国庶民，因奇妙的际遇来到此处。既是天命，我并不反抗。而由庶民变为鲜卑王后，人事依旧需要做足。我们三人既然依附于秃发部落，应当竭力与他们一心，从前对蛮族的偏见，应当统统放下。”

    嵇承对江离自是放心。相对辟芷，江离成熟稳重，知晓事理。而辟芷阅历浅薄，很多事情依照洛阳贵族的角度来思考，时常钻进死胡同难以拔出。嵇承的话，多是说与辟芷来听。

    树机能的营帐后面，是一条大河。天寒地冻，河面已冻出三尺之冰。树机能令人将河面凿开一个大洞，当着族人的面脱光衣服跳进河里。

    “看看他，哪有一点点君王的样子！”

    嵇承远远站在营帐门口，望着河里一边跳跃一边对部下哈哈大笑的树机能笑道。江离红着脸拉辟芷钻进营帐。

    树机能从未与嵇承同房。他如从前一样每晚钻进自己的营帐中，身旁依旧有数名护卫侍立。他并非不想去嵇承处，而是不敢。自阿单部落的事件发生后，树机能与嵇承关系十分亲密，但这份亲密反而让他不敢放肆。他生怕她生气或失望，生怕失去嵇承的信赖……以至于日久天长，他竟魔怔一般恋上嵇承，这种难以抵挡的爱恋使他对嵇承产生了高高在上的崇敬，丝毫不敢有半分逾越。

    鲜卑汉子卑微而疯狂的爱……

    树机能在河里玩够了，跳出来，头发上立刻结了冰。也不穿衣服，裸着身子回到自己帐中。

    过了河，再行十几里便是荒漠。嵇承听说，凡事族人犯了死罪，便被带到荒漠，树机能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尸首就丢在荒漠，任由野狼秃鹰分食。

    嵇承一直想去荒漠看看，但始终没有机会。

    或许就如此终老一生了？嵇承常常如是想。一天又一天，忘掉父仇与国恨，悠悠然了此余生？

    穹顶之下，这群鲜卑人每日放牧、造饭、操练兵马。嵇承常想，如果当初拓跋匹孤依旧留在东北方，是否这支族人同样过着这般日子？

    实际上，这一枝人马生活得不错，因为长期居住在雍州，还学会了屯田与耕种。至少在生计方面不必过多烦恼。住所稳定，人们看上去自然安详许多。

    “若不是你头脑抽筋去攻打邓艾，这份稳定应该会长久下去。”嵇承对树机能说道。

    树机能摇摇头：“你不懂的。除了斗争，别无他法。这支鲜卑存在于汉人、羌人的夹缝中，如果只是安然享乐，用不上几年，就会被其他民族吞并。”

    “为何不去攻打羌人，反而去攻东南方向的汉人？”

    “攻打羌族没有意义。中原土地肥沃，族人慢慢习惯了屯田，迟早有一天不想游牧。鲜卑与羌，都不愿意在不毛之地游荡。”

    嵇承点头，这也是为什么自汉朝起西域便设立护羌校尉。一个部族的野心，往往不是部族首领可以左右的。因此也恰好体现出树机能眼下的烦恼。

    都是人，非有四目两口，生于中原，可安心耕田度日，生于蛮夷，便只能游牧射猎与野兽搏命，每日风吹日晒。难怪他们心中会有异动。

    树机能觊觎中原，同样，其它部落的鲜卑乃至羌人在觊觎树机能，鲜卑首领所占据的地盘，自然是相对来讲最为肥沃的。如此夹在中间的树机能陷入困境当中。这便是首领的不易。

    尤其在败给邓艾之后，羌人时常骚扰边境，还有鲜卑部族与羌人勾结，令树机能不胜其扰。

    “不能趁魏军伐蜀时起兵攻魏，因为不是时候。”

    “唔……”

    “春秋勾践伐吴，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现在应当是卧薪尝胆的时候。而且，鲜卑战法多是铁骑陷阵，如果对方坚守城池，不与你野战，怎么办？”

    方寸小城，率兵攻之，连月不下，回头援军赶到，内外呼应，便只能仓皇逃窜。鲜卑不擅长攻城，所以第一次异动时吃了大亏。

    “连中原人对攻城都很头疼，孙武曾说过：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备好云梯、轒辒车、望楼、掘地壕、填土山……光准备工作就要做三个月，如果仅仅带着骑兵边冲过边境，不过只能劫掠一些财物而已。”

    以往鲜卑间的攻伐，草原上铁骑铁甲，相互横冲直撞便罢了，而攻城战与之前的战斗完全是两个概念，尤其中原境地，一座座城池相互呼应，没有精锐的步兵与攻城器具完全派不上用场。

    即使城池攻打下来，还要守城……否则很快就会遭到反扑，甚至断了退路。

    因此数百年来，异民族无论多么兵多将广，最终也无非停留在劫掠财物上。

    “要改变我们的想法。仅仅学会屯田还远远不够，没有步步为营的办法，永远也打不到长安洛阳。”

    树机能大为惊讶。看上去魏国公主完全不是奔着两国友好来的。嵇承对洛阳的恨，无意间展现出来。

    “而且，既是边陲重镇，自然有精兵把守。统领一个军团的将领，首先应该考虑让战斗中自身兵士的损失降到最低。发挥自己军队的长处。我们的长处就是骑兵陷阵，所以适合野战。因此要攻中原，需要引对方出兵与我们野战才对。”

    嵇承用几天时间将攻城兵器的图纸画出，交给树机能。

    “原图我带不出来，因此我都记在脑子里。”

    树机能非常感动，几乎热泪盈眶。他从未奢望过魏国的公主会在战略乃至战斗中帮助他，他本以为，有个信任他的人做他的精神支柱，他便已如获至宝。而他却阴差阳错获得一个能够辅佐他的人。

    “记住，光有武器还不够，一定要引敌军野战，耗其兵力，待其元气大伤，再乘胜攻城。”

    “是，是……”

    嵇承点点头，露出笑脸：“我记得，你说你是鲜卑第一勇士？”

    “呃，是啊。”

    “那你比务丸如何？”

    “务丸天生力大无穷，但战斗技巧比我差一些，弓术更是差了一大截。”树机能得意洋洋地说道。

    “喔……如此说来，倒也无他人可委托。”

    “什么？”

    “我倒是学了些飞鹰走狗之术，但基本派不上用场，所以一直想更全面地学习武艺。”

    “喔？魏国公主居然也习那些飞鹰走狗之术？”树机能笑道。

    嵇承赶忙岔开话题：“你能教我么？”

    “公主你可知，我为何会败给文鸯？”

    “不知……”

    “我与文鸯争斗时，误判了他。我以为他眉目清隽，没有想到他有那般怪力，因此才伤到自己的胳膊。可武艺绝非依靠力气来分高下的。即使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也可成为一流的斗士。”

    树机能说罢嘿嘿一笑，令手下去武器库取出阏氏槊。

    “我用不了槊，一丈零八寸的长度太长了。”

    嵇承无法想象自己扛着丈八钢槊的情景，对树机能说道。

    “为何叫它阏氏槊，怕是公主远在中原，未曾听说过，我来讲与你知：那冒顿单于杀父夺位，纵横草原，战无不克，唯独惧怕自己的阏氏，以至于因阏氏一言而放掉几乎被他擒获的汉高祖刘邦。冒顿的阏氏，身材短小瘦弱，却极擅长弓马。嫁与单于之前，曾引军与冒顿部落对阵，往来冲锋，无人能当。尤其使得双槊，乱军中杀人无数。阏氏槊本是一对，每只长六尺，槊头三尺三，锋利无比，刺砍撩拦无不顺手。槊柄选用上等桑柘木，柔韧无比。阏氏选胡人女子数十人，亲授双槊之法，幸得我家祖先习得，流传下来，做成《双槊谱》。我等男子长大，习不得这女子武艺，而且这只槊，阴雨天气会发出阵阵哀鸣，我怀疑它沾血太多，聚了鬼气，始终作为宝物供在武器库中。公主可试用，若害怕，再还与武器库便是。”

    嵇承听了暗暗称奇。

    “可惜阏氏槊我只是偶然得来一只，原本应是一对，另一只不知所踪。我曾花大力气希望再造一只，却始终配不上对，造一只上等槊需三年时间，但我嫌造出来的并不趁手，索性都损坏了。说来也巧，我曾祖传下一把环首刀，长亦六尺，重量居然与这把槊分毫不差，据说是李广传给李陵的传家之宝，曾祖父匹孤流荡四方时，与其他部落战斗时缴获上来，我嫌轻，不如胡刀顺手，故而一直带在身边却从未使用。公主聪慧，习双槊谱时，可配着这把刀来用。”

    说罢树机能从身后长椅下拿出环首刀，递给嵇承。嵇承拔刀出鞘，寒光刺目。

    “《双槊谱》是女子武艺，几近失传。所幸部族中有一老妪，略懂双槊谱，我安排她指点你一二。但习武依靠天赋，上限如何，还要靠公主的造化。”

    嵇承俏皮地一抱拳，笑颜如花。随后拎着环首刀快步走出帐外。树机能茫然若失，随后自嘲地笑了笑。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