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面馆故人

(88106 www.88106.info)    下班前郑军和老张到了许建国的办公室，房间内开着空调温度有些低，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浓的尼古丁和焦油味，许建国见俩人进来也没说话，抬手将还没抽完的烟摁进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拉开办公桌下面的抽屉，掏出两个白色信封随手放到了桌子上。

    “今天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这算是你们今天的幸苦费。”许建国说完将信封朝着面前的两人一推。

    老张率先将信封拿在手里，好家伙，里头足足放了一沓红彤彤的钞票。

    郑军老张互相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行了，你们俩要是没什么事！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许建国说完抄起桌子上的公文包，拿起车钥匙步履匆忙的先走了。

    骑着破电驴离开殡仪馆后，郑军拿着钱去了趟银行，他从信封里抽出两千元放进口袋，剩下还有八千悉数存进了一个银行账户，存完钱他看了看时间还早，就回了趟家。

    说是家，其实就是个七八见平带着一个卫生间的小房间，房间塞进一张床和桌子后，连个衣柜都放不下。

    H市五环外算是郊区，大部分还未规划，老旧破败的居民楼随处可见。

    这种筒子楼房子内部大多被房东蜂窝似得改造成大大小小数十间带着单独卫生间的小单间，因为房子老旧地方比较偏远，平时坐地铁不方便，所以比起市中心那些几千元的公寓来说，这里的房租价格很便宜，一个月下来也就千把元，会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前来H市务工的低薪阶层。

    郑军的房间向来不怎么打理，十分杂乱，床上和地上杂乱地堆放着郑军的衣物和几本杂志。

    破旧的木桌子上堆着吃完的泡面纸筒和矿泉水瓶，简陋的卫生间里水龙头漏着水，时不时落在在水桶里浸泡的袜子和衣服上‘滴答滴答’的响。

    四处翻翻找找，郑军找了件比较干净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换上，然后锁好自己的破电驴就出门了。

    郊北的位置偏远，郑军转了三路的地铁，赶到了汉东大学附近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循着记忆在东大校门口附近的小巷子里深处一间餐馆前停步驻足，餐馆门店不大，招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原本的颜色褪的发白，几个晦暗不明的灯泡依稀照出‘山西面馆’几个字，比起校门口街边醒目的许多小吃和饭店，这面馆位置比较偏僻，生意有些冷清，一眼望去，大部分桌子都空着，只稀稀拉拉的坐了两三个人在吃面。

    面馆老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郑军进来的时候，他正围着围裙低着头，站在柜台后似乎在算账，瞧着样子有些老实憨厚，老板看见来了客人便热情地过来招呼：“小哥要吃点啥？”

    郑军寻了个位置坐下摇了摇头：“等会儿吧！我等个朋友。”

    “那好，您先坐着，要吃什么招呼我就成。”小伙子憨憨的笑了笑，转头回到柜台拿着计算机继续忙活。

    郑军四处看了看，环境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桌椅破旧了许多，墙上的摇头电扇也发黄生了锈，餐馆墙边角落里一台老旧的空调吐着冷气‘嗡嗡’地响。

    “小哥！之前这面馆的老板呢？”郑军忽然问道。

    小高停下自己手里的活，有些惊讶地看着郑军“以前都是我爸在这头管着，你和他认识？”

    郑军笑了笑：“从前在东大读书，平时没课我就在这面馆里干活。”

    “咦？......你是军子哥吧？”高翔神色惊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身前的围裙兜里拿出一包烟，递了一根给郑军，“那几年我在外头干活，这两年我才刚回来，咱俩没见过，不过我常听我爸提起你，我叫高翔。”

    郑军犹豫片刻，还是接过烟，然后问道：“老高...不在这了吗？”

    高翔掏出火给郑军点上烟，又在郑军对面拉了条椅子坐下：“我爸啊？他回老家了，这边现在我管着。”

    郑军许久没有抽过烟了，一口抽的猛了些，呛的有些咳嗽。

    高翔有些尴尬：“哟！对不住，不是啥好烟，抽不惯吧？”

    郑军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是很久没抽了，现在生意咋样？”

    高翔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咱这块位置偏，以前全靠一些学生和熟客照顾生意，可现在学校里头食堂多了，学生大多不在外头吃，出来的学生也都去步行街和门口的那些餐馆吃，咱这里头生意差了许多......哎......”

    郑军又抽了一口，烟丝似乎有些潮了，涩的他嗓子疼，灰白的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重回故地，尽管物是人非，郑军仍难免想起一些往事来。

    想当初自己捏着一张录取通知书揣着村里给他凑的几千元孤身一人就这样来到H市，可到了大学交完学费和住宿费后，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他不愿再给村长添麻烦，于是为了生计，他必须在学校附近找些能做的兼职，可附近招聘的工作岗位有不少，但一听是在读的大学生要做兼职，大都不肯要。

    吃了几天的闭门羹，郑军心急如焚，恨不得把一元钱掰成十份来用，每天早上去食堂买三个馒头就着自己带来的咸菜三餐就这么应付，有时间了就往校外跑，时间久了，郑军营养跟不上，平时走路都有些发虚。

    可尽管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就算他省吃俭用，身上的几十元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那天下午他下完课依旧出了学校继续四处溜达寻找机会，可逛了一天，仍旧一无所获。

    看了看时间，寝室也快锁门了，于是开始往回赶，为了省时间他抄了近路。

    回去的路上郑军偶然经过这间面馆，闻着面馆里飘出的香气，他停下了脚步，除了早上的馒头，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饿的已经前胸贴后背了，站在门口伫立了许久，捏着兜里仅剩的三个硬币，神色有些犹豫，这个点...食堂肯定是关门了，外头的东西又贵......最终他还是走了进去，拿着菜单将价格先扫了一遍，上头最便宜的是两元钱的凉拌豆腐，就点这个吧！这样自己还能剩一元钱，明天买俩馒头还能应付一天，打定主意！于是郑军点了个凉拌豆腐。

    点完餐郑军坐在餐桌上看着桌子上的筷子筒发愣，心里不断地想着工作的事情，忽然一大碗热腾腾的刀削面摆到自己的面前，郑军注意到面上还加了个荷包蛋和几片肉。

    郑军愣了愣，忙摆手说：“老板......你上错了，我没点面。”

    老高光秃秃的脑门上还冒着汗，脖子上挂着毛巾，脸上额头的皱纹挤在一起笑呵呵地说：“没上错，给你煮的！”

    郑军愣住了，他悄悄地瞟了菜单一眼，这碗面起码得十元吧，顿时哑着嗓子喏喏戳戳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口袋里的三个硬币，心里仿佛被一团棉花哽住，脸涨得通红：“老板....我...我没带够钱。”

    “今天快打烊了，这会儿不会来客人了，厨房里头豆腐不咋新鲜，倒是还剩些面就给你煮了，不收你钱！快趁热吃吧！我家的面呐得刚出锅才好吃。”

    郑军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老板又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面，还是拿起筷子低着头飞快地吃了起来，面很香，浓浓的雾气笼着他的眼睛有些发涩。

    老高拿毛巾擦了把汗坐在他的对面，和气的说道：“你慢些吃，当心烫！我看你啊！在门口站了很久了，瞧你年纪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你是东大的学生？”

    郑军嘴里满满地塞着面，腮帮子鼓鼓的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你不回学校，咋还在外头呢？”

    看着这个慈祥的老板郑军停下筷子，坦白道：“我想找工作。”

    老高有些意外：“哎？找工作？为啥？”

    郑军却是沉默地发愣，神色有些失落。

    老高内心一番思索，了然地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但凡家里有办法也不会这般落魄，于是他也没继续追问，只是轻声问道：“那你找的咋样了？”

    郑军依旧摇了摇头：“他们只要长工上全班，可我还得上学，只能干兼职。”

    见此老高心里一番合计便问道：“要是不嫌弃，你来我这干活咋样？”

    郑军有些惊喜：“这里？大叔您这也招人吗？我什么活都可以干的！”

    老高说：“我这啊！有时候厨房和外头两头跑，一人儿忙不过来，你要是不嫌弃就帮我在外头照顾着，收个钱捡个碗盘啥的，这样我也轻松些，就是工资可没外头高。”

    郑军连忙摇了摇头：“我平时还得上课，但是我课余时间和周末都可以过来上班，我不要工资，只要能三餐管饭就成！”

    老高哈哈大笑：“那成！你就来我这干吧，别的不说，吃的管饱哈哈哈哈......”

    就这样，郑军大学四年基本除了上课和晚上回寝室，其余时间都在老高这里帮忙，后来郑军才知道，其实这小面馆平时生意根本不忙，平时老高一个人就能轻松应付，说到底只是想帮他一把而已。

    郑军回忆起往事内心也是一阵唏嘘，他又问高翔：“老高现在过的咋样？”

    高翔摇了摇头抽了口烟声音沉重：“年纪大了......这几年身体越发不成了，去医院怕浪费钱，一直拖着没和我说，后来严重了给我和我媳妇好说歹说，带去医院里查了。”高翔吐出一口烟：“生了癌症，肝癌晚期。”

    郑军愣在了那，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那...那他？”

    高翔勉强笑了笑：“医生说得手术，然后还得做化疗，咱家除了这家面馆就剩老家的几亩地，我之前在工地干活倒是赚了点钱，可结了婚，老家盖了房子，早就花的差不多了，家里有了孩子，媳妇也没法干活了，得在家带娃还得伺候我爹，我在老家亲戚那东拼西凑的借了些钱，他又死活不肯手术。”

    郑军垂下眼眸：“钱没了可以再挣，病还是要看的，你宽心些，多劝劝他。”

    高翔笑着摇摇头声音尽是无奈：“我妈走的早，他啊！为了我，这辈子也没再娶，我没啥本事，他这辈子也没享过啥福气，眼下怕拖累我和我媳妇不肯治病，我心里头都晓得。说起来倒是这个面馆他舍不得关，说关了一些熟客就吃不上这口面了让我能顾着就接着开，贴些钱也没啥。”

    气氛忽然有些沉重，旁边一堆年轻的男女吃完了面招呼高翔：“老板！结账！”

    高翔拍了拍郑军的肩膀，去招呼客人去了：“哎！来了！”

    郑军愣愣地看着高翔手脚麻利地收拾客人餐盘，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体态微胖，脸上永远笑呵呵的老高两个影子渐渐重合，那天临近毕业，郑军也是坐在这个位置问过老高当初为啥要帮自己，老高端着那副永远笑眯眯的圆脸说：“这世道，谁都有难过的坎，既然碰到了，帮一把，也是给自己积个善德。”

    如今想想，自己命里还算幸运的吧，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总会遇上许多善良的人，比如老村长，比如老高。

    可偏偏世事无常，这些个善良朴实的人，总会碰上一道又一道生命无法承受之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何尝说的只是过去，对于有人不过一顿饭局一个名牌包的花销，却成了老高这种辛勤朴实的社会底层之人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天堑，这世道怎么就忽然成了这样？他想，亦或者......这世道本就是这样，从古至今，从未变过，郑军心中一片悲凉。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