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烈风起卷黄沙 寒食

(88106 www.88106.info)    周国境内，寒食，天凉，风和。

    猿投滩两镇乡民此日必摆集。

    无论贫贱与否，两镇人都趁此机会游乐。就连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今日也尽把辛劳付之欢笑。

    此间集市人头攒动，真好不热闹。就连域外异人方士也云集于此。吞吐火息，舞刀弄蛇的自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左手摘下头来，上下颠弄，犹自发笑，右手仍可持盆乞钱。几个铜板啷啷当当进了铜盆，他便把头朝天一丢，无头的脖颈往上一凑，竟是一丝缝隙也看不出。四周顿时爆发一阵惊异的叫好声。只见他将讨来的钱揣进褡裢，深鞠一礼，转身几步便消失在了人海中，了无踪迹。

    这场景若放在平日，这些个庄稼人见了，非五体投地，高叫活神仙显灵不可。唯独这一日例外，无奈是屡见不鲜。人们索性就认定这都是些把戏而已。至于真真假假，只有天知道了。

    “哎，散开，都让开！”

    人群里兀地吵嚷起来。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究竟是谁如此的嚣张跋扈，就见几个军户打扮的大汉从人堆中挤将出来。

    猿投滩所处并非边疆险地，也可称得上是物阜民丰。因而这几个兵士平日里也只是普通的布衣打扮，乍一看似乎与平头百姓无甚区别，但只要看见他们一个个腰间吊着的钢刀，原本面露不悦的乡民纷纷噤若寒蝉，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这年份，距离上一次和雁国打仗也不超过十年，即便是这些身处内地的乡下人，也依旧对兵卒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要知道除却军户身份就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招惹的，猿投滩两镇的兵士，哪一个不是城南徐家调教出来的，个个是以一当十的猛汉。

    徐家以武扬名，在当地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两镇演武，适时徐家家主——开山铁掌徐连使一招摔碑手，只消一掌就打断了五寸厚的石碑，技惊全场，竟无一人敢上前挑战，此战确立了徐家在两镇的地位，这个四十年前甫到猿投滩的家族自此一路花开富贵。尽管当年意气风发的开山铁掌徐连在十几年前就因故逝世，现在当家的是其胞弟徐离，但能调教出戍守两镇的兵士，也能想象得出这个家族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几个兵士簇拥着一个毛胡子黑面大汉，一路招摇过市，所过之处鸡飞狗跳。街旁摊头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摔下碗筷，厌道：

    “这年头当兵可真是威风啊！如此招摇过市，还有军纪可言？若等我他日高中，我定……”

    与书生同座的青年听他话讲了一半，却是惊得口中面条也喷了一半，来不及揩干净嘴上的汤汤水水，急伸手掩住书生的嘴，也不管书生挣扎，低喝道：

    “瞎了眼了？看看那领头的黑面汉子究竟是哪一个！？”

    书生闻言望去，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那领头的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徐家家主徐离的长子的——徐长隆是也。

    徐长隆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在戍城军的百夫长中不算年轻，但至今谈起他剿灭猿投滩水贼的手段，人们还是心有戚戚。虽说这官不大不小，但军中也是说一没人敢说二。

    一行人有说有笑，不一会儿就来到市集中央最大的一处铺子。与周围一圈小百姓搭的竹棚不同，这铺子不仅仅格局大装潢精致，门口还挂一块小匾，上书：

    瑞丰小楼。

    原来这是两镇最大的酒楼——瑞丰楼所搭，格局自然不同。据说这瑞丰楼是猿投滩两镇的头面人物共同兴办，坊间传闻就连两镇镇守也有一份股在其中。官商官商，有官府势力一路保驾护航，做商家的自然也能够一路做大做强。

    那徐长隆一行人来到这处，就像回自己家般自在。掌柜的远远见一行人来，还没等徐长隆进门，就叫小厮急急收拾一张桌，自己揣着手，弓着身子，小步跑到徐长隆跟前，低眉顺眼道：

    “军户老爷来了，何不早嘱咐小的。招待不周哈哈招待不周。”

    那徐长隆将手一晃，说道：

    “无妨，还不赶紧去把那好酒好菜取来与洒家和弟兄们吃？”

    语气甚为无礼，那掌柜却一丝不悦也无，口中连道是是，一溜烟就进了铺子。

    还没等徐长隆一行人屁股坐热，酒菜就已上桌。哪怕是临时搭建的凉棚，瑞丰楼出品自然也不入凡俗，哪怕寒食不见火，满目也全是山珍海味。这是当然了，等闲人是决计进不了瑞丰楼的。放眼望去，满座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贵人出游又怎么能够和那些个泥腿子共处一室休息，瑞丰楼正是懂得这一点，才能狠赚他一笔。

    众人且吃喝着，酒菜也不停上。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眼里都隐隐带了一丝醉意，话题也渐渐放肆了起来，昨日老李骑得雌马如何如何啦，老王又有多少新折腾的招式啦。

    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段子，在这几个嘴里犹如信手拈来。

    言谈之间，徐长隆眯着眼往旁边一觑，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一旁侍酒的姑娘确有几分姿色，徐长隆只觉得一股子热火直从小腹烧到心口，难受得紧，伸手就抓住了侍酒的手，也不言语，只攥在手里揉捏，只觉得素手柔荑，心里热火反炽。

    姑娘大赧，吓掉了手中提溜的酒壶。平常人家一辈子都尝不到的酒液，就这样洇湿了席下的毛毯。侍酒挣了几下手，但怎抵得过徐长隆这常年习武大汉的气力，即便不使内劲，也绝不是一个姑娘家所能挣脱的。

    一旁观察许久的掌柜见此，赶忙一路小步跑过来，搭住徐长隆如铁钳样的手，嘴里苦道：

    “徐老爷，这是什么道理呀？莫非哪里得罪了军户老爷？”

    说罢伸手佯打那侍酒。

    徐长隆道：

    “这小娘们是你们店里的？”

    掌柜忙应道：

    “是是，这是小的家的侄女。啊呀，大掌柜嘱咐得着急，这人手也不够，小的索性就叫自家的侄女来帮手。若有招呼不周地方，啊，真是罪该万死啊。”

    徐长隆看也不看那掌柜一眼，只把眼往那姑娘身上觑，连道：

    “好看，嗯，好看。”

    掌柜闻言，脸上笑意一闪而过，低低弓着身子，对着徐长隆小心翼翼道：

    “素闻大人守城劳苦功高，全靠着大人保佑两镇平安。但听闻大人府上尚无合适女子帮持家务。我这侄女虽不是名门闺秀，但也决不是那乡野村妇，算是有几分姿色，也识大体。如此看来，大人也觉得尚可，不如就请大人收了她做……”

    话未讲半，周围几个军汉就已笑作了一团。其中一个捧腹对掌柜道：

    “你这刁民，好大的胆子。莫非这麻雀也能攀高枝，蛤蟆也能吃天鹅肉了？就算大人是看上了你家小娘们，难道非要娶了她才能玩她吗哈哈哈！”

    说罢几人相视一眼，又捧腹大笑起来。

    掌柜闻言一惊，脸上顿时惨白，冷汗连连，竟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徐长隆把那侍酒的手一摔，直把柔弱女子摔在地上。原本看戏的宾客只当徐长隆恼掌柜不知好歹，但却看见徐长隆迈步直往店角走去。几个兵汉见长官神色有变，收笑提刀，纷纷跟在了徐长隆背后小心警惕。

    众人往角落一看，不过坐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不由得心中疑惑。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