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烈风起卷黄沙 沾袍何物

(88106 www.88106.info)    那徐长隆大步走到店角青年跟前，施施然从怀中掏出一沓黄纸，照着纸上人像一张张地比对青年的长相，分明是把青年当作了流窜的通缉犯一般。

    最近雁国悄悄在边境增兵，隐隐又有打仗的迹象。周国上下这几日也暗中调动部队，就连两镇的守军也不例外。哪怕是猿投滩这个过惯太平日子的地方，此时也难免要提防法外狂徒伺机蠢蠢欲动。

    且看那青年：

    浓眉狭眼，鼻直口方。

    靑帻裹发，黑袍包身。

    脚踏云纹履，腰系三尺锋。

    猿背蜂腰威不露，鹤势螂形气不俗。

    虽不是十足的丰神俊朗，只是普普通通的样貌，但也颇有侠气。

    唯一不足之处是一道从颌下青皮直延上眼角的细疤。

    寻常人见了，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哥出外游历，哪里有半分贼人样子。四下里顿时议论纷纷。

    徐长隆仔细看了又看，而后收起通缉令，叉腰笑道：

    “公子见谅。徐某近日日夜都为着守城之事操心，碰到了这些个拿剑拿刀的，就想来看上一看。并非有意得罪。”

    徐长隆双手抱拳略施一礼，身后一兵士识相地奉上一角美酒。

    徐长隆道：

    “若公子看我得起，就喝了这杯酒，权当赔礼了。”

    青年洒然一笑，起身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大人言重。”

    徐长隆见此也是一笑，大咧咧地往那青年身边一驻，问道：

    “看汝相貌非俗，莫非是哪家的公子？”

    青年笑回道：

    “大人果真目力非凡。在下家乡在中省华和县，不过是个乡下一个无名的土财罢了。自幼不好读圣贤书，只仰慕江湖上那些任侠豪杰故事。离家游历至今，已有两年多了。”

    徐长隆听到这里，脸上笑意虽未改变，眼睛却眯了起来。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青年见此，奇道：

    “大人莫非不信在下。在下有沿路各关路引为证，绝不是剪径强盗之流。”

    徐长隆就像那锁定了猎物的毒蛇一般，眼神冷冽阴冷，口中缓缓道：

    “平常人习武：练刀剑的必是掌中有茧；练拳脚的必是脚步沉稳。但我看公子却奇怪，脚步轻盈，指尖有茧，分明擅使轻功和暗器。公子，你说你离家两年，游历途中风餐露宿，但皮肤白净如斯？我也信了，不过你必是白日休息，连夜行路。公子你说……这可是一般少年游侠所为？”

    身后一兵士闻言，也不等徐长隆发号施令，拔刀就向青年当头砍来。为的就是争着取下这颗大好头颅。要是在大人面前露了脸，论功行赏之时，好处可少不了他的。

    场面变化之快，实在出乎众人想象。

    直到兵士拔刀砍向青年，满座宾客如嚼橄榄，才回过味来。纷纷大惊失色，少数几个吓破胆的，狂呼“杀人啦杀人啦”，爬着滚着逃了出去。店外不明所以的乡民纷纷驻足，看到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老爷们屁滚尿流的样子，即便不知为何，但也发出了开心的哄笑。这可比街头把戏有趣得多！

    言归正传。

    青年见钢刀当头劈来，也不躲避，也不反击。就等到刀至面前，右手拇指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拈。那柄钢刀就这么被夹在空中，不能再进分毫。

    兵士见此，心中大惊，下意识使尽浑身气力往后抽刀。谁知此时，青年顺势将刀往后一送，内劲一吐，钢刀即刻跳脱兵士之手。宛若一道白练，猛地撞向兵士的胸口。这兵士就如破布口袋一般倒飞出去，连惨叫都不能发出一声，歪在角落里不知死活。空中犹自飘着一阵血雾，其力之大可见一斑。

    青年面露嘲讽，盯着徐长隆道：“这就是徐家？教出的弟子竟然只会使莽力？”

    余下几个平日凶神恶煞的兵士见了这场景，犹如看见了鬼魅一样，口中怪叫着就逃了出去。顿时店内就空了一大片，只剩几个胆大又喜欢看热闹的，缩在厚木桌后，偷偷看着对峙的两人。

    徐长隆紧盯着青年，如遇大敌，也不把脸上溅到的血点揩去，正色一字一字道：

    “这就让你看看徐家……”

    话音未落，右手一抽，只见白光一闪，啷地一声钢刀出鞘，左手扶右腕，犹如泰山压顶之势往青年砍去。同样的招式，徐长隆使这一招乌云盖顶远胜之前兵士百倍。武人同寻常力士决不能同日而语，即便气力相同，内劲有无，那实力就有如云泥之别。

    徐长隆使这一招乌云盖顶，既有内劲相助，也借了徐家家传摔碑手之势，可谓势大力沉。内劲鼓荡之际，身上布衣也像被狂风吹拂，猎猎作响。

    青年也不敢再空手入白刃，反手握住腰间青锋剑，抬手就迎向徐长隆的刀势。

    在场众人只听嘡啷一声，刀剑才一接触，就在空中各自断成两截。

    可怜那侍酒，之前被徐长隆一摔，已经是七荤八素。后来又被连番打斗，吓得缩在一旁不敢动弹，只能低头默默抽泣。那断刀借了两人的内劲，直往这侍酒方向飞来，夺地一声钉在了侍酒躲藏的木柱上。那侍酒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口中呃呃发不出声，双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双股间黄白之物洋洋淌了出来，哪里还复之前半分娇美，实在是不堪入目。

    再看那两人。

    青年尽管項上人头完整无缺，但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立住身形。反观徐长隆，不动如山。如此一看，这青年分明落于下风。

    这时候，看客里少数几个善于溜须拍马的壮着胆子，站起来朝着徐长隆叫起了好来。

    徐长隆看青年如此，心中大喜，也不管手中断刀了，立掌一转，使了招摔碑手里有名的探龙洞，向青年袭来。

    摔碑手顾名思义，练到高深之处，分碑断石自然不在话下。这一招探龙洞使出，掌势摧枯拉朽无人可挡。但凡挨到的，分筋错骨已经是轻的。

    徐长隆只期能一招制敌，出招便尽全力，打的正是青年的心口要害。他自幼习武，虽然品行顽劣，但是手上的功夫几十年来未曾有一日荒废。他心中深知，什么百夫长都是浮名，只有坐上家主宝座，才能在这猿投滩两岸横行。而徐家立家的根本就是这摔碑手功夫。徐长隆自信这一记要是击中要害，就算是一头壮牛也非得趴下不可。

    但谁料到青年面对徐长隆的出招竟然是不躲不逃，反手也是一掌袭向徐长隆腰胁。青年白净的手掌看似绵软无力，穿行时发出嗤嗤的破空声。徐长隆一时居然看不透这是怎样的掌力，也对青年以命搏命的疯狂感到惊惧。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手掌都将触到对方的身体。徐长隆怪叫一声，急忙抽左手舞扇一般地回防。但已然是无用，青年掌势看似无力，实则如白虹贯日，迅捷非常。在出招全满的情况下，要想挡住这一招，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两人各自中了对方一掌。

    青年尽管中了徐长隆一招探龙洞，然而徐长隆在最后已然无意杀敌，全心只想要保全自身。因此青年虽然以命搏命，反而受伤远轻于徐长隆。

    看那徐长隆，原本黝黑的面容，此刻就像敷了铅粉一样惨白，胸膛急剧地起伏，一溜血柱就从鼻中猛地喷出来。他心中深知内伤匪浅，铜铃一样的眼中早已没了跋扈，满满是惊惧。也不顾自己平日里维持的威武形象，就近从竹窗撞出店去，在原地翻了个滚，踉踉跄跄地起身就要逃跑。

    四周群众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哇呀呀地散开了一个圈。

    青年怎么可能放过徐长隆，他此番来到猿投滩两镇的目的就在于此。

    举手一擦嘴角血痕跳出了窗，一脚就把徐长隆踢倒在地。

    徐长隆只觉得后心一痛，眼前一黑，就像推金山倒玉柱般摔倒在地。还等不及他往后看清楚情况，青年就从袖中抖出一条墨般黑的软剑，往徐长隆脖子上一缠一拉，另用一脚像踩哈巴狗一样制住了徐长隆。

    徐长隆此时此刻感到了死前深深的无力，那是谁都不能抗拒的绝望和恐惧，但他绝没想到今天会由他来感受这种痛苦。

    我本是天之骄子，徐家家主的位置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

    青年俯视着徐长隆，那张可悲的面容，此时正因无法呼吸而吐出来大半条舌头，憋得猪肝色的脸，多么可恨。

    就和当年那张脸，一模一样！！

    青年想到此处，眼中顿时充满了恨意，清秀的脸庞骤然狰狞起来，一点红晕渐渐从它颌下伤疤泛上来，就要滴出血来！

    他双手使内劲一拉，不容徐长隆说一个不字，脑袋登时就飞了出去。

    乡民们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间场面上竟鸦雀无声。直到浓重的腥气弥漫开来，才有人忍不住呕了个痛快。

    青年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久违的平静，无论是耳，还是心里。

    但这还远远没结束。血海深仇就当用血海偿还。

    不一会儿，青年神色恢复如故，俯身捡起了徐长隆的脑袋，底下还是淋淋漓漓的一片。他举起脑袋，向四周展示了一圈，也不管是否有人在听，缓缓道：

    “杀人者，某，郑亟也！”

    言罢，青年提着脑袋，运起轻身功夫跳上了房，几个闪身间，就不见了踪迹。

    直到这时，人群中方才炸开了锅。

    有喊报官的，但他随即想到，这被杀的不就是在当地只手遮天的老爷吗？

    也有喊杀得好的，大家虽嘴上不敢应和，但心中都以为然。

    回头看那瑞丰小楼，几个伙计同掌柜都瘫倒在地，两股战战，神情茫然。

    别人或许还可以说着风凉话，回家只当没事一样。但唯独这些在场的人，无法逃脱关系。

    摊上大事了……88106 www.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