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同耍花招

(88106 www.88106.info)    煤州城西大约5公里远有一片叫西岗的丘陵地带，由于这里表层土质石灰岩和沙含量高，再加上地势高低不平无法引水灌溉，这样的土地种庄稼绝对是出力不讨好。很多年前以粮为纲那个年代，上面有令，只要是土地就得种庄稼。那时候，村民种上麦子，等到成熟收割时麦杆长的都跟‘线’一样细，每个麦穗上大部分都是四五粒，甚至还有两三粒的，如果春天没几场雨那就更惨了，肯定颗粒无收，种子都收不回来。改革开放以后，这片丘陵全都分包到户，村民知道种庄稼不行，就试着改种果树。然而，这种土质不管栽上桃树还是苹果树也跟庄稼一样全都不好好长，一年到头换来的收入跟运水施肥打虫下的代价相比，村民全都失去了信心。尝试了多少次，各种农作物全都试种失败后，这片隶属于三个村面积实测2000多亩的丘陵就任它荒芜了，没几年就杂草丛生，灌木遍野，除了有人在那里放羊放牛，人为的种植物再也没有看到。

    最近几年房地产热起来，能盖房子的地块越来越紧张，占用优质耕地指标搞开发的审批也越来越难，煤州市领导们突然意识到这片距离城区不算太远的丘陵有了利用价值。领导们几次研究决定征收为政府土地储备，但前几年市财政比较吃紧给村民的收征价太低，因为这件事，三个村的村民集体上访去市委政府门前抗议要求提高价款，当时财政不能满足村民提出的条件，征收那片丘陵就这样搁置下来。

    蒋大年当上书记后，决心要干一件大事，比上历届领导他的动作更大，他要在这里开发一个新城，以便为自己本届后的升迁，打造一个最大的政绩亮点。于是，蒋大年一上任就把自己早就看上这片丘陵的开发设想提上了议事日程，成立新城建设领导小组任组长后，该项目从谋划到每一步的拍板一篮子权利全拦到他自己手里。为了征下这片丘陵，蒋大年把给村民的补偿由原来每亩一万增加到两万，让蒋大年没料到的是，这片荒芜丘陵征收价翻了一倍村民还是不同意，双方僵持一拖就是三年。随着房地产越来越热，房价越来越高，地皮越来越紧张，市财政出让地皮留成的收入比前几年有了极大宽松，而蒋大年任上已经干了三年多了，想想他那件大事不能再拖下去。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这次蒋大年把征收价一下子提到了每亩十万，而且明确规定，村委会只留一万，九万落实到户。消息一放出，三个村的村民全都没了话，再也没有一个人挑头闹事了。层层申报后，这片差不多2000亩的丘陵地带，最终进入煤州市土地储备。紧接着，这块地就变成了‘市外桃源’新城项目。

    这天，一辆黑色奔驰沿着一条土路卷着尘土开到了这里，周氏房地产总经理周六和他的司机兼助手小马从车里钻出来的是，四十来岁不胖不瘦中等个头长的敦敦实实的周六总经理，站到一个小土丘上，小马赶紧把望远镜递给了他。

    周总发迹前原是郊区一个农民，家里哥儿六个他排行最小，生老大时爸爸妈妈图个简单就给老大起名周一，这一叫人人都说名子起的好，老二一出生干脆叫周二，轮到周总出生自然就叫周六了。哥儿六个就数老六混的好，从开出租车，后来倒卖钢材，现在居然混到了资产数十亿煤州最大的房地产老板，从前人们总是喊他小六子，最尊敬时也顶多喊他周六，现在混上了‘总’字辈，场面上周总周总的就叫个不停了。

    “周总，就这个破地方，房子建在这，有人愿意搬这里住？”

    周六一只手拿着地形图，一手托着望远镜视野里扫了一遍后，又把望远镜递给了小马。

    “这你就不懂了，房子一建好，将来这里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市里有规划了，这里不但要建一个200亩的公园，街心绿化带还要种各种果树，桃树啦，梨树啦，杏树啦，苹果树啦，还有核桃柿子石榴树，以后这里的街道全用果树命名，春天一到，桃花梨花所有果树的花全开了，住到这里，不用出家门推开窗子就能赏花，一到秋天满街瓜果飘香，想吃伸手就摘，这样的环境怎么会没人搬过来呀？另外，老城区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还有最好的高中全都要在这里建分校，老城区最好的医院也在这里建分院……”

    “学校医院先别说，这里庄稼都长不好，种上果树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

    “小马，你还是不懂，干什么事都得先有气魄，先造一个美好的蓝图，把老百姓的梦想先调动起来再说。至于那些果树能不能栽活，那是以后的事。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土质不好仅仅是表层，推土机一折腾，肯定就不用担心了。将来自来水管道引过来，满街浇灌，别说果树，种什么东西都能长出来。”

    “周总，老是听你提到九通一平，这片丘陵要是平起来，那可就费老大劲了。”

    “你跟我这么久，怎么概念还是模糊？九通一平叫熟地，没有九通一平的叫毛地，按政策政府出让的地块都应该是熟地，现在地块这么紧俏，谁给你熟地呀？九通是什么？通路通电通水通暖气通煤气通宽带通有线还有最后两通通雨水和污水，你想想，一块毛地变成熟地这九通全部到位，前期开发需要花多少钱？”

    “还有一平呢，这片丘陵平起来可是不容易。”

    “蒋书记说了，这里全部按丘陵自然地势建造，这样更能呈现出‘市外桃源’那种感觉。”

    “周总，这里如果毛地出让，每亩地价应该不会太高吧？”

    “蒋大年放出风了，起卖价15万。”

    “15万？！这么低呀？老城区动不动就上百万，甚至200万300万的都有，这么低的价咱能拿到手？”

    “15万是起卖价，不是最后成交价。”

    “就算不是成交价，老城区起卖价也比这个价高的多，既然定这个最低价，就有可能这个价成交。”

    “不错，如果没人竞争，最后这个最低价就是成交价……”

    “蒋大年为什么定这么低呀？”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谁知道为什么？蒋书记一手抓的项目这还用问吗？肯定暗里想把这块肥肉给赵钱孙……”

    “拿地必须通过招拍挂，蒋书记暗里给他们三家，这明显违规，他能这样干？”

    “能不能不好说，咱煤州地处偏僻，连个四线城市都达不到，招拍挂谁给你认真啊？蒋大年人家是书记，政策水平那么高，就算违规谁也抓不住把柄，何况政策里还有个特殊情况特殊地块可以搞协议出让，单这一点，蒋大年就有了充分发挥的空间。”

    “什么叫协议出让？”

    “你上网一查就清楚了。”

    “周总，照你这么说，咱跟蒋大年吃顿饭都不给面子，来这不是白看嘛？”

    “怎么叫白看？先看看心里有个底再说，这项目是块肥肉，公司全部拿下来我不敢说，至少应该有咱一份，蒋大年究竟以什么方式出让，现在方案还没传出来，如果最后真的协议出给了赵钱孙三家……”

    正说着，赵氏钢铁集团的赵总驾着一辆奥迪q7朝这里驶过来。

    车子驶近，停下，从车里钻出来，头发有点秃的大胖子赵总满脸堆笑主动迎上去跟周六握手寒暄。

    “车里一看，就知道是你周总，怎么？来看地了？”

    “是啊，你赵总不也是来看地么？”

    “不不，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替朋友来看的，这块地没我的份了，朋友让我帮忙，人情不好推嘛。”

    “替朋友来看？就别来这一套了，这块地没谁的份，也不能少了你赵总？”

    “这什么话？你以为我老赵在蒋书记那面子大呀？”

    “你跟蒋书记那么多年的哥们儿关系，谁不清楚啊，就别讲那些虚套话了。”

    “哎哎？周总，哥们儿什么的可不能沾在嘴边啊，这话传出去不好，我干了这么多年，光缴税也几个亿了，为市里做那么大贡献，蒋书记跟我吃顿饭还是有的，真像你说的关系那么好，这项目蒋书记肯定让我自己干了，你看看，你周总现在不也是来看地了？不过我顺便告诉你，这项目咱煤州市谁也别想干了，蒋书记计划引进北京一家大地产商开发这里，我就是替人家来这里先瞄上一眼。”

    “是北京哪一家呀？”

    “具体哪一家蒋书记没告诉我，不过我知道是一家上市公司。”

    “别逗了，人家上市公司那么大，能不来人亲自考察？怎么让你赵总先来看看呀？编故事也不能编的太假吧？”

    “周总，消息透给你了，你要是不信，那我没话。”

    “看来赵总非逼我把话挑明是不是？如果蒋书记暗里定下来给你赵氏钢铁，你赵总就明说，不用绕弯子。”

    “没话了，没话了，我赵某算是没话了。”

    大胖子赵总脸一沉，转身朝司机摆摆手，两人钻进车子嘭嘭关上车门，伴随一阵轰响，奥迪q7绝尘而去。

    周六站在土丘上也沉着脸，望着赵总远去的车半天不说话。

    奥迪q7再也看不到了，周六这才缓过来。

    “小马，看到了吧？为了拿下这块地，赵总想堵死我，居然给我玩这个。”

    “看来，蒋书记肯定暗地里答应他了，这才让他……”

    “不是蒋大年答应他，是他自己想全部拿下，先用这一招儿把大家都吓跑，然后独吞。”

    “2000亩毛地拿下来，那得投进去多少啊？赵总一家能吃下？”

    “先拿下再说，毛地变成熟地，可以分包出去，还可以分期开发，房子需求这么旺，房价只能涨不会跌，分期开发赚的更多。还有，等建筑设备一开进来，就可以拿老百姓的钱干了。”

    “赵总想独吞，那，煤化工钱总和建材城孙总呢？”

    “钱孙跟蒋大年也是多年关系，赵总想用这一招儿堵死钱孙恐怕不行，要我分析，肯定赵总想把咱还有吴总和郑总搞定，最后剩下他们三家瓜分，赵总耍这一招儿四处活动将来肯定拿大头。如果他自己想2000亩全吃掉，只有一种可能，那他必须得想办法摆平钱孙……”

    周六跟小马正说着，突然又看见一辆黑色丰田越野朝这里驶过来。

    “今天怎么啦？都来这看地呀？丰田越野好像是钱总的车，难道蒋书记也暗里答应了他？”

    “来了也好，听听老钱怎么说，如果老钱也耍一招儿，这台戏就热闹了。”

    丰田越野驶近，从车里钻出来的正是瘦高个煤化工钱总，一旁站着的周六迎上去打过招呼，话接着就切入正题。

    “钱总，听说这块地……蒋书记想让北京一家大公司开发？”

    “你周总行啊，书记才刚告诉我，你就得到消息了？”

    “什么？！书记刚告诉你？……这么说，让北京一家大公司干，是真的啦？”

    “书记亲口告我的，应该不会有假。”

    “既然书记不让咱自己人干，那你钱总一路尘土过来，应该不是来看风景吧？”

    “肯定不是。”

    “北京那家公司先委托你瞄上一眼？”

    “有这个意思，都是干这个的，就不瞒你了，书记答应了，想让我跟北京那家公司联合开发。”

    “什么？！你们联合？！”

    “是啊，眼下这块肥肉咱们几家争的厉害，蒋书记不想让大家伤和气，就决定让北京一家公司干，但又考虑肥水不流外人田，私下里让我联系北京的地产商，然后让我们两家联合开发，这也是书记先定个调儿，至于最后是不是这个结果还说不准。你也清楚，拿地必须通过招拍挂，这么大的事，书记绝不会违规操作私下里给谁，不过，蒋书记先让我给你们打个招呼，希望大家最好不要打乱他的思路。蒋书记说了，耕地置换又批下来2000亩，机会多的是，不一定非拿下这片丘陵，书记还专门提到你周总，说你身为煤州最大单项地产商，不会让你没事干的。书记话说到这，你周总也该知趣了，书记就是书记，大家都知道，跟着书记走，好事绝对有。今天这里正好碰上你，不然还没机会告诉你呢。”

    钱总眨着小眼睛一通话讲完，告诉周六还要去别处看看，说着便钻进他那辆丰田越野。

    望着钱总离去，周六沉着脸又是半天不说话。

    这时，一直不敢插嘴的小马凑过来。

    “周总，钱总跟赵总口气一样啊，他怎么也提到北京一家公司干？还说跟北京那家公司联合，这家伙是不是蒙咱？如果说他们两家串通一气对付咱，也不对呀？他钱总联合北京干，那赵总呢？还有建材城孙总？他们三个都跟蒋大年关系不错，蒋大年答应了他，赵孙肯定不干。”

    “小马，钱总和赵总全是胡扯，让北京一家大公司干全是胡编，肯定蒋大年给他们放了话，谁有本事让大家退出，最后2000亩就给谁。这么分析，钱总和赵总绝对没串通，为了自己独吞，赵钱居然玩出同一花招。赵总还讲点策略没把话亮明，比上赵总，钱总话说的更不留半点余地，直截了当说他跟北京公司联合，想一口把咱堵死，真他娘的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

    “今天这么巧，蒋大年两个哥们儿全让咱碰上了，过一会儿，建材城孙总会不会也来看地呀？”

    “他来了更好，知道的越多咱心里越有底，就怕没那么巧碰上他。”

    “如果孙总过来，能不能猜猜他怎么说？”

    “又不是统一组织看地，孙总不会来的，今天就这样吧，小马，咱们走。”

    两人上了车，车子颠簸着驶过一段土路，正要加大油门驶上公路，迎面一辆黑色宝马从公路上拐了过来。车里不是别人正是孙总，孙总看到周六的车，按下车窗探出脑袋使劲朝周六挥手，接着一个刹车宝马就停下了。

    “周总，你看看，孙总还真来了，今天有鬼了好像，三个家伙全来了。”

    “真奇怪了，蒋大年究竟玩什么花招儿？”

    周六一边疑惑嘴里嘟囔着，一边示意小马把车停在路边。

    这时，刚钻出车的孙总看到打开车门的周六，满脸开着花主动迎过去跟周六寒暄，“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没想到这里遇上你周总，你怎么？突然也来这看地了？”人称大嘴巴的孙总，一张嘴就笑，一笑就露出抽烟熏出的满口黑牙，边说着，孙总掏出烟又点上一支。

    “突然来这的不是我周六，是你孙总吧？”

    “说你周总突然过来是有根据的，我老孙怎么会突然来这呀？我是日程计划内来这看地的，你没听说吧？这块地蒋书记不让任何人插手了，本来还想着找你单独聊一聊呢，今天正巧碰上你，省了，省了……”

    “不让任何人插手？那究竟让谁插手呀？”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我听说蒋书记要让北京一家上市公司干，是不是这样？”

    “听谁说的？”

    “听谁说不重要，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开玩笑！蒋书记怎么会让北京的公司干？咱们煤州没人了？肥水怎么会流给外人？你周总最好不要凭空猜测，打乱书记的部署大家都不好，我跟书记的关系你也清楚？多少年来书记一直没回报我，就直说，这个工程书记让我老孙牵头，这是书记亲口答应我的，书记也是担心大伙恶性抬价竞争，最后对谁也不利，书记说了，让我代表他给你们几家通通气，这2000亩工程让我老孙先拿下，然后划成几块分包给大家，你们都放心，我老孙肯定中间一分不赚。”

    大嘴巴孙总说完，告诉周六还要对这块地详细考察，然后钻进他那辆宝马，卷着尘土朝丘陵深处驶去。

    孙总这番话让周六听的发蒙，怔在原地的小马喊他几声都没有半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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