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章 拳心

(88106 www.88106.info)    一轮圆月，挂在如刀劈斧凿的山巅，空中暗云涌动间，昏鸦厉啸。

    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野岭，漆黑如墨的黑林中，突然亮起无数绿莹莹的光点。

    “万灵•爆！”一个半大少年举着双手大喝一声，那些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绿色火光，随即在剧烈盘旋中炸出四溅光焰。

    “哈哈，小三，你这点微末道行，也配和我吴西约架！”绿火扑去的方向，一名少女隐在黑暗中，直到开口说话，她身后才伸出两只近两米长的枯白手臂，利爪张合间泛出莹莹白光，照亮少女姣好的身段，“白无常，咬他！”

    吴常躲在枯树后，垫着脚尖偷看战斗。

    他看起来不满十岁，赤膊着上身，裤子破破烂烂。

    “呦！这不是空腹子吗？怎么，连你也想来争一争咱青团的扛把子？”一个小男孩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吴常身后，双眼在黑暗中闪着白光。

    他看上去只有六、七岁，比吴常矮了一头，语气却颇为老成：“嘴尖皮厚腹中空！吴家青团的大位必是我西姐的，凭你也想谋夺？还真敢想！”

    吴常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小男孩双手一摊，两只手掌上，都“腾”的一声燃起蔚蓝的火焰。

    “听说你开始练形意拳了？”小男孩举起两手火团，冷笑道：“没有这个，你练什么也没用！你这个废物，你爹爹给你开了十年光，别说掌心火，连个屁也没有开出来。今天爷爷给你个机会，还想以后出人头地，跪下做我的狗！”

    吴常瘦小的胸膛起伏着，拳头悄然捏紧。

    ***

    “又打架了！你这伢子！那帮狗崽子也是，仗着会点灵术，下手没轻没重的！”

    吴常赤着上身，瘦弱的身子上到处是灵火侵蚀的疤痕，脸上也是鼻青脸肿的，火辣辣的痛。他抿着嘴咬着牙，手中摆着奇怪的姿势。

    三体式。形意拳的基础桩法，看起来很普通，一个瘦弱的孩子用来，更是不堪，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下。可它却是形意拳的根基。也是吴常的全部寄托。

    “好好练！咱们空腹子，天生不是养灵的材料。不过练好形意拳，也未必就输人家什么！

    你二爷我是不行，先天不足，锻炼得太迟，经脉闭塞，肉身也到了极限。不过这套形意，可是咱岭上吴家千百年传下来的，弱不了！”一个老头拿着树枝，边向吴常腿上抽打，边喝道：“崩直了！万法出自三体式，根基打不好，拳别想练得好！”

    ***

    崩直了！吴常猛然在黑暗中睁开眼，原来是梦！可脸颊已全被热泪打湿。

    从幼年时期，循序渐进，一点一滴，锻炼周身肌肉筋骨，到学习站桩，体会三体式的奥妙，再到练习五行拳、十二形拳，然后再到专精虎形。这其间付出的汗水，外人根本无法体会。

    苏雅在迷糊中，如小猫一般缠上来，拱进怀里。吴常揉了揉她的一头黑发，拥着那个香软的身子轻轻放在床上，让她继续熟睡。

    刚才那个梦境是如此真实，他在梦中，又一次看到了二爷的惨死。

    吴双走后，吴常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练拳了。

    形意拳再强，也无法和灵术抗衡。练它做甚？

    可这一个月，他夜夜噩梦。大多是梦到十年前发生的真事。恐怕是这个身体，都不习惯放弃练拳。

    吴常在天台的夜风中脱下上衣，露出与十年前截然不同的强壮身体。修长健硕，浑身疤痕。

    他闭上眼，三体式已如长在身上一般，自然施展。

    ***

    “常伢子快随我走，妖魔鬼怪都上山了！”二爷爷提着一杆铁枪冲进屋来，一把拉起穿着一身孝衣，呆呆跪在地上的小吴常。

    梦中的场景，发生在那场杀了吴家一半人口的“瘟疫”之后不久。现在清醒的吴常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猛疾，而是人祸。

    可梦中的吴常不知道啊。他只知道疼爱、庇护自己这个无用儿子多年的双亲，竟在天降横祸中双双殒命。梦中的他，再次体会到了当年那种天崩地裂的痛苦。

    ***

    黑林中，几个黑衣人淫笑着压着一具雪白的身体，任由其挣扎哭喊。

    二爷爷睚眦欲裂，他拿手在吴常脖子上一捏，目光中有过一瞬凄凉不舍，又转瞬变为决绝，怒吼着从藏身的乱草中冲出。

    被点了麻筋的吴常浑身动弹不得。他看着青团扛把子吴西，那个他懵懂倾慕着的少女裸着身体哭喊求救，看着二爷爷的铁枪被敌人一个照面掰成两段。

    “居然是个废人？也敢来送死！哈哈哈，尸来，尸来！”笑声刺耳。二爷爷怒发冲冠，展开五行劈拳挡住一具扑来的尸体，又上步炮拳将那尸身轰向土中摇晃站起的尸群，之后被身后突然浮现的幽灵一口咬在脖颈上。

    ***

    闭目施展三体式的吴常，猛然睁开双眼，射出浓烈的恨意。

    形意五行拳！

    劈拳者，属金，乃一气之起落也！

    崩拳者，属木，乃一气之伸缩，两手往来之理也！

    钻拳者，属水，乃一气之曲曲流形，无微不至也！

    炮拳者，属火，乃一气之开合，如炮忽然炸裂，其弹突出，其性最烈，其式最猛！

    横拳者，属土，乃一气之团聚也。在腹内则属脾，在拳中即为横！

    二爷爷当年常对吴常说，形意拳虽在内家拳中独树一帜，讲求硬打硬进，出拳电闪雷鸣，但这种硬朗拳法练到大成，却与太极，八卦并无二致，追求的都是至刚至柔的调和共生，刚柔并济。

    而此刻，吴常的五行拳，刚实迅猛，拳拳连接间却又圆转如意，迅猛的拳势，反而让人产生极慢的错觉。

    这正是那多少拳师毕生未见的，刚柔并济。

    如果二爷爷能活着看到这一幕，应当会老泪纵横。

    这已是形意五行的至高境界了啊，大成之境。

    吴常拳势凶狠，却已热泪盈眶。几乎在转瞬间，看似极慢的五行拳，已被他施展完毕。

    但是他的手没有停。

    形意，十二形拳！

    ***

    黑林中二爷爷剧烈喘息，试图按压脖颈上喷射而出的鲜血。敌人嘻哈笑着，又把吴西压在地上。这个原本美丽活泼的少女，此刻连哭喊也停止了，只剩一脸的呆滞。

    “形意十二形拳，好好练！然后是虎形专精！好好练！崩直咯！”二爷爷仰天喊着，跪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

    龙、虎、猴、马、蛇、鸡、燕、鹞、鮀、蛇、鹱，鹰、熊。

    吴常虎目垂泪，但每一形出手，依然精准清晰地化生为一种动物，龙游，虎扑，熊抱，鹰击，行云流水，栩栩如生！

    十二形拳，还是大成。

    再接下来，虎形专精！

    拳出，劲风四起。吴常的拳势从惟妙惟肖的十二形拳，猛地转化为简练质朴的简单拳法。看似十二形中的虎形，却比虎形单调了不少，也难看了不少。

    可是，此刻的吴常，分明化身成了一只斑斓巨虎，虎爪生寒，虎尾摇曳，比他刚才施展虎形时幻化出的那只凶虎，还要生动百倍，凶悍百倍！

    这，就是虎形专精！

    二爷爷当年，连五行拳，十二行拳都没有大成，别说虎形专精，他连门都没入。

    但就是他死前那句话，才让吴常一点一滴，磨练精进，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到今天这个地步。

    世间流传的形意拳，一般只以五行拳和十二形拳为构成。

    这两种拳，虽然在实战中也有杀伤能力，但它们的本质，却是养生拳。

    比如五行拳以阴阳五行锻炼人体五脏，十二形拳疏通人体十二经络。它们更大的功效，是强身健体。

    这正是很多“武术大师”面对自由搏击都一败涂地的原因。老祖宗传下来的技法，他们只学到一些健身操，不用之拼命锻炼筋骨，却要拿来与人搏命，能不败吗？

    可吴常的形意拳，却多出了一种拳法，吴家千年传下的，虎形专精。

    对吴常来说，五行拳和十二形拳，都只是他拳术的基础，助他养生，强筋健骨，让他出拳更有力，躲闪更快捷。只有虎形专精，才是他真正的搏击技巧，才是拳法，才是杀招。

    ***

    “这才叫拳法，这才是杀招！”亲叔叔吴双一个鞭腿，将吴常抽得溅血飞出。“你那学的是什么？站起来！”

    吴常咬着牙奋力爬起，在他们身后，是焚烧着数百具尸体的巨大火焰。火光冲天。

    返回吴家的吴双，以一己之力，杀光了满山的敌人。当他在二爷和吴西的尸体旁，发现痴呆一般的吴常时，一脚就将他踢翻在地。

    吴常默然爬起，他幼小的心中并不知道吴双内心有着怎样的狂喜，只是麻木而倔强地爬起来。接着又被鞭腿撂翻。

    此后的近一年的时间，直到吴家将吴常抛下之前，吴常每天都在吴双的鞭腿和重拳之下度过。

    直到很久以后吴常才知道那些拳脚有多么珍贵。

    虎形专精。以吴家灵术之强横，都不愿让其失传，而是在历代族人中选择灵力一道上悟性低下，体格又适合习武的族人，代代传承。

    传到当代，更是出了一个灵力天赋高，对拳法又感兴趣的吴双，造就了一个傲世无双的高手。

    吴常在拳法一道上登堂入室之后，便一直深信，只要吴家虎形大成，也未必输了别人什么，即便是黑暗世界的血海深仇，也必有得报的一天。

    因着这种信念，一直以来吴常习拳，心中想的都是追求武道的极致。可今日他挥拳时心中泛起的，却只有灵术的威压，还有无比的憋闷，无尽的愤恨。

    拳收。

    吴常靠着墙壁坐倒地上，叹了口气。

    不管他怎样努力，还是无法进入平和的拳心之中。吴常明白，吴双来的那夜之后，他的拳术退步了。

    这样下去，虎型专精还有大成的一天吗？

    咳。也罢。就算大成又怎样呢？二爷爷，我们的形意拳，还是无法和灵术相比……

    原来叔叔当年传我虎拳，只是可怜我这个空腹子罢了。

    十多年来，吴常吃尽人间苦楚，日夜苦修，终于将肉体极限修至千斤。全力一拳，重达五百斤。

    本以为已拥有家族普通高手的实力。可那一夜，吴双随随便便的一个阴灵上身，就击溃了他所有的梦想。

    那是什么力量？那是他看上一眼，就小腿打颤的力量！那是一种光是外露出来的扑面气浪，就不下千斤，就可以把他压倒在地上的力量！

    用眼睛也可以看得到，通过空气也可以传播，面对这种属于灵魂的力量，他吴常，只能苦笑！

    其实吴常一直以来也明白，内家拳，只是一种开发人体极限的搏击技巧。

    它的威力，受到使用者身体极限的限制。比如一个人的极限是千斤之力，他平常打拳可能有两、三百斤。内家拳修炼至巅峰，理论上就可用出千斤巨力。

    灵术却不一样，灵术借用的是天地间的灵魂力量，对人体的要求比拳法低上很多。只要身体能够承受住阴灵上身的反噬，就能够轻易凭借上身的灵魂，发挥出远比身体极限更大的力量。

    而且灵术修炼简单。比起需要不断刺激筋骨，打通经脉，提高身体极限的内家拳，灵术的修炼，容易得多。

    以上这两点，造就了灵术对拳法的绝对优势。

    没有身体限制，让同等身体条件下，术士可以拥有比拳师大得多的潜力。

    修炼简单，则使同样的修炼时间，术士的进步速度，也可以比拳师快上很多。

    比如现在吴常修炼内家拳，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达到他这个层次，提升很难。

    他几乎已经开发出了身体的全部潜能，所能做的，只剩逐步打通经脉，让身体力量更顺畅的传导。可是，这非常困难，十年之内，难见成效。

    当然他还可以慢慢磨练招式，再求精进。比如，追求虎形专精的大成之境。不过，这更加困难，就算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成功。

    而吴双，内家拳上可能也接近极限，进展缓慢。可是，他不仅比吴常强大很多，而且，他还有大把潜力可以开发。

    因为，他除了内家拳，还有御灵术！吴双所谓傲世无双，还是术为主，拳为辅。拳法，不过是为他的名声锦上添花。

    潜力和修炼效率，就是拳法和灵术的最大差距。

    当然，如果认真算起来，差距远不止这一点。比如修习灵术，可以轻易获得各种异能，飞天遁地也非难事。这一点，拳法同样比不了。

    俗世是有人传说，拳法练到高深处，可以产生内力，飞花踏叶，神奇无比。吴常却清楚，这只是传说。

    所谓内力，不过是武者用筋骨产生的劲力，通过经脉，传到体外。这种劲力，比一般力量更有爆发力，更有穿透力。

    比如内家拳的劲力，就可以隔着铠甲、皮肤攻击五脏，让人受上内伤，外表却无法察觉。可这劲力，也只是一种肉体力量，不可能让人身轻如燕，飞跃虚空。

    吴常明白，拳法比起灵术，唯一的优势，恐怕只有精妙的招式。

    所谓“借力打力”，所谓“二两拨千斤”。好的招式，比如虎形专精，可以让人战胜比自己更有力量的敌人。

    可是，俗话也说，“一力降十慧”，再好的招式，在巨大的力量差距面前，都是没用的。

    二爷爷常说自己先天不足，练拳又迟。实际上吴常又好得到哪去呢？他体质一般，肉体极限只到千斤。练得也迟，经脉狭小闭塞，远未打通，劲力传达到拳头，只剩下五百斤。

    可就算重活一遍，先天强健又做了最好的锻炼，再把周身经脉全部打通，也顶多只能把身体力量，提升一两千斤。

    人类的身体结构已经决定，身体极限不会超过三千斤。否则，一拳过去，敌人还没打到，自己的手臂就先要爆掉。

    可三千斤，在灵术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唉！怪只怪自己是“空腹子”，身在御灵世家，却与灵术绝缘。吴常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多少年不记得这个讨厌的外号了啊。

    其实这么多年来，吴常对灵术，早已没有什么渴望了。他学习灵术的初衷，只是想得到家族的认可。对灵术蕴含的力量，他虽然钦佩，却也并不渴求。

    比起阴寒，易练的灵术，他更喜欢的反倒是内涵无限的形意拳。对他来说，灵术或许威力更大。但修习内家拳，更能给他带来快乐。

    罢了吧。亲眼见到拳法和灵术间的巨大差距，也算是清醒啦！虽然帮不上家族，至少也不做累赘吧。做普通人多好。可爱的妻子，平静的生活。

    家族的秘密，还有那血海深仇，都烟消云散吧！

    吴常苦笑着爬起身，望着初生的朝阳。

    他只是还有最后一点，小小的不甘心。

    不甘心如此玄妙的内家拳，神奇的三体式，强悍的虎形专精，却因为力量的原因，输给了灵术。

    算啦，吴常摇了摇头。灵术就算再厉害，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我需要面对的。

    灵力术士虽然强大，可他们需要承受的，我同样无法想象。

    就好像，这个冰凉、奇异的挂坠，对我来说，只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再特别，也与我无关。

    因为它跟我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它只是暂时在我身边，等待叔叔把它带回属于它的地方。

    感受着胸前双龙挂坠奇异的冰凉，吴常的心态重又趋于平和。

    是啊，其实现在连形意拳，都只能算是我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呢。我还是赶紧回家去看看苏儿！丢下她一个人在家，生气了就麻烦了。

    吴常心中想着，突感背后一凉。

    “呵呵！”苏雅穿着小吊带，叉着小蛮腰，站在晨曦里，气势十足地微笑道：“吴西是谁？你昨晚，喊了她一百多次！”88106 www.88106.info